从湖北郧西县湖北口回族乡政府出发,沿S338省道一路盘旋,不久便来到虎坪村。这里属于秦巴山区,村落多分布在半山腰,要不是路边零散的一幢幢两层小楼,乍一看,还以为是个无人居住的村庄。
“这个季节,大部分人都在外地打工,村里剩下的是‘386199’部队。”村支书雍根稳半开玩笑地说。
都出去打工,为啥还盖楼房?“有房才有家,没房子,不就没根了嘛!”雍根稳说。
临近中午,空荡荡的村里有了几位回家做饭的村民,不一会儿,便隐没在楼房里。
农民建房投入多少?农民负担多重?记者进行了调查。
空置的“标配楼”:
盖房子是头等大事,全村185栋砖石房,常年一半都是空的
在大山里,虎坪算是大村。全村505户,2038人,村民收入主要来自外出务工。省道沿线2公里,错落分布着185栋砖石结构的房子,多为楼房。再往山里走则发现,半数以上的家庭还住在土坯房里。
“山上尽是些石头,也种不成庄稼,人均只有7分地,年成不好的话,糊口都难。”村委会主任计从沛说,全村现有218户贫困户,其中特困户100户。
村里去年底统计:全村常年在外地务工的近800人,几乎囊括了除上学之外的所有青壮劳力。传统务工地为河南灵宝、三门峡等地的金矿、煤矿,还有陕西西安的建筑工地。近年来,一些年轻人开始去广东和江浙一带打工。
“上世纪90年代开始,村里人就陆续出去打工,都是你带我、我带你的,一走就是一个小团队,慢慢地村里就富起来了。”雍根稳所言的“富裕”,不过是“温饱不愁、生计不忧”,主要指标还是“有没有盖起楼房来”。
雍根稳说,原本住在深山里的村民,凡有点办法的,都搬到公路沿线来了。公路边的房屋,多是三间两层的楼房,镶嵌着白晃晃的瓷砖。
这种楼房,几乎成了鄂西北山区农村建房的“标配”,这也是一户人家在村中的财力、地位象征。
“出去打几年工,挣的钱都攒下来,回家建房子,不建房子咋娶媳妇儿嘛?”计从沛说,盖房子是山里人的头等大事,村里很多年轻人十几岁便外出打工,用多年的积蓄盖了房子、娶了媳妇。因为盖不起房,全村30岁以上的单身汉还有50多人。
这些年,随着打工经济高涨,村民盖房的需求也随之攀升,村民王孝友、张伦贵等人拉起人马,组建了一支建筑队,专为村民们盖房。“那几年,每年都有二三十家盖新房或改造旧房的,还有人家去了乡镇上买房子,真红火。”计从沛说,村里三间两层的“标配”楼房,就是这支建筑队的杰作。
然而新房建起之日,往往也是空置之日。“一般都在年节结婚,小两口摆了酒,过了年,就都出去打工了,家里的老人住在老房子里,这近300平方米的新房,可不就得闲着。”计从沛说,全村的楼房常年有一半都是空的。
留守的“家园”:
建幢楼花20多万元,多半要负债,图的是家的念想
山区农村建房有多贵?
雍根稳说,靠着公路的人家,尚可租卡车从县城运回建材,而住在山上的人家,只能用板车将石料拉上山。深山中第十组的村民,需要肩挑手提5公里,才能将建材搬上去。
雍根稳的儿子在十堰市读大学二年级,本不需要在村里建新房,可雍根稳今年还是建了一幢,和大多数人一样,三间两层楼。
“从旬阳县拉回来的建材,沙子150元一方,石头100元一方,砖6毛钱一块,水泥360元一吨,都比山外贵,房子建好花了22万元。”雍根稳说,建房款中有10万元是贷款,有4万元是借款。虽然多半负债,但他不以为然:“谁家建房子不借钱呢?”
孩子正读小学三年级的村民石丙友,常年在灵宝矿上打工,建房子仍然借了3万元的债。杨乾章的儿子在西安建筑工地打工,自己在村里办了个木材加工作坊,翻修新房也欠了几万元债。除结婚、改善居住条件之外,对于多数村民来说,耗费半生心血建房屋,更像是一个符号,代表着家的守候。待年老体弱之时,在城市无立足之地的他们,还有家可回。
“城里就是个苦钱的地方,农村人想定居下来,不容易。”雍根稳说,他20多年前就去了灵宝打工,在金矿上摸爬滚打多年,算是村里最早出去“闯世界”的人物。他还与人合伙开了个小金矿,一度是村里的有钱人。然而年纪大了,又因金矿赔了钱、欠了债,他只好在2007年重返村里,做了村支部书记。
像雍根稳这样年过50的第一代农民工,村里还有很多,他们更多还在乡间建筑工地上干活,或者去邻近的陕西旬阳、镇安等县城里去做零工。
“家是什么?就是房子、老婆、孩子呗,有房子就有个念想,农村人都认这个理。”计从沛说,每到年底,这个“念想”就格外强烈。
“一过年,娃子们就都回家了,热闹个把月,就都走了,剩下些老弱病残。”年近80岁的老人雍省牛说。
“越是到老了,越没有本事出去挣钱,越建不起房,所以大家都宁愿早点借钱建房子,趁年轻出去打工还钱。”雍根稳说,农村人讲究人情世故,谁家都会遇到大事,有事情都会相互帮衬。而建房子显然是大事,“为建房子去借钱,不丢人。”
摇晃的“建房梦”:
受经济形势影响,打工收入减少一半,去年村里只有6家建新房
在虎坪村,许多家庭至今未建起一座房,未能搬出深山,但建房始终是他们的奋斗目标。
“1997年有30多户从山上搬下来了,住到了公路旁,之后也曾零星地搬迁,但因为没有整块建筑用地,山上的村民下山后又没有田可种,因此整村搬迁的计划一直没实施。”雍根稳说。
村民们主要靠外出打工的点点积累,实现自己的建房梦。然而,外出务工现在算不上稳定的收入渠道。“去年以来,城里很多工地都停工了,矿山也停工很多,没啥好活计可做,上半年村干部上门统计,大家的打工收入减少了50%左右。”雍根稳说,今年夏秋季节,村里甚至出现了一股短暂的“返乡潮”。
返乡回家的农民,并不愿将自己束缚在田地里,大多搞起养殖。可是,去年以来马头羊肉价格锐减,“过去一斤羊肉35元左右,今年能卖到27元就不错了!”一位村民说。
打工收入锐减,受影响的首当其冲便是村民盖房。杨乾章的木材加工铺,是村民盖房的必经环节。往年一年有三四万元的利润,但是去年他只接到8个订单,还有两个是邻村的。“一年到头才万把元钱,真不知道啥时能把债还清!”杨乾章说,去年他儿子结婚,修房子时出了事故,赔了几十万元。
计从沛介绍,2014年虎坪村有8户人家建新房,2015年只有6家了,随着打工经济的不景气,村庄也越发凋敝了。
11月18日结婚的杨坤宝,是虎坪村最近结婚的年轻人,他将2009年建的两层楼房进行了翻修。“就当是新房吧,重新盖肯定盖不起”,他说,自己这两年在杭州的服装厂工作,一个月3000多元工资,但今年厂子倒闭了。
在虎坪村,几处废弃的宅基地旁,新房渐次排列。但计从沛介绍,这些旧宅并非无主,也从未转让,“没准哪天,他们就从城里回来把房子建起来了。”
专家建议——
引导合理消费 盘活农村空置房
“农民追求‘住房梦’无可厚非,但应注意农村盲目攀比、一户多宅等现象。”华中师范大学中国农村研究院研究员黄振华说,是否农民家庭都有必要建楼房,建多大合适?应根据家庭实际及自身能力确定,如果一味跟风、贪大,不仅会造成房屋空置、资源浪费,也会增加农民负担,影响脱贫进程。
华中师范大学中国农村研究院在30个省267个村进行的一项调查显示,有60.94%的农民希望留在农村。黄振华说,对于这些不愿离开农村的农民,以农村社区建设为导向推进就地城镇化,要科学制定村庄规划,引导农民合理的建房消费,既要满足实际需求,又要经济可行、自身能力可承受。
当前不少农村面临大量房屋空置问题。“破解这一问题,要从节流、开源两手着力。”黄振华建议,一方面要坚持“用地集约、环境宜居、生活方便”,减少农民住房的重复建设。另一方面,出台政策加快农村空置房流转,充分挖掘当地资源,发展特色农业、生态旅游业,盘活用好空置房。
黄振华说,要充分尊重农民的自主权,保护农民的财产权。村庄规划充分征集广大民众意见,管理要发扬民主,使农民群众真正拥有知情权、参与权、监督权,让农民的住房梦不再沉重。